2009年8月5日 星期三

紀錄片之創舉:以色列導演阿里.弗爾曼的「動畫」紀錄片《和巴席爾跳華爾茲》


影片的開始是二十六條在人行道上朝著目的地奔跑的狗,灰色街景前零星的人群都被這群來勢洶洶的狗兒們嚇得紛紛躲避。在一切灰色調的背景下,狂奔中的狗群眼中所閃耀著的黃色憤怒目光與天空的黃讓人感到詭局的寒顫。這是一個當年曾經參與1982年以色列入侵黎巴嫩南部戰爭的年輕人揮之不去的夢魘,「二十六」這個明確的數字,來自於他參加地面戰時,於清晨偷襲黎巴嫩村莊時為了避免驚醒熟睡中敵人所殺的狗兒們的總數量。

《和巴席爾跳華爾茲》是今年坎城影展一度奪冠呼譽很高的一部競賽片,雖不幸落馬卻仍獲得各界影評頗高的聲譽。導演阿里.弗爾曼以個人自身參與1982年以色列第一次佔領黎巴嫩戰役的經驗為第一人稱,敘述一個士兵的角度所看到的這場戰爭。主角阿里是一個患了局部性失憶症的人,對於戰爭,他只記得和另外兩個同袍在黑暗中裸著身帶著機關槍茫然地登陸黎巴嫩首都貝魯特的一幕。為了找回戰爭記憶的空缺,阿里在酒吧中與朋友對話,重新找回昔日戰爭同袍進行訪談並且和心裡醫師治療。

讓本片受到很大爭議的不外乎是它敏感的政治議題——阿里.弗爾曼以一位以色列導演的角度來拍攝這場不義戰爭的劇情紀錄片(本片不純為紀錄片的理由為:在阿里訪談的九位曾經參與戰爭的受訪者中,有兩位是虛構的人物),讓許多人以為這部片的上映會像在以色列投下一枚炸彈。但是導演阿里.弗爾曼在接受法國電視周刊訪談時說到:「其實這部片是在政府的幫助下完成的。和你們所想的相反,以色列是一個可以自由表達意見,並接受1982年侵略貝魯特是個錯誤的國家。我甚至相信夏隆有篡改歷史、避免這個荒謬出征的責任⋯」然而阿里.弗爾曼還是在網路上收到反對者的信說:「該死的納粹、賣國賊,不要再踏進這個土地一步,和你的朋友們留在歐洲!」
其次,導演以動畫的方式來呈現一部紀錄片形式的影片也是紀錄片史上的一大創舉。曾經在以色列電視台拍攝無數紀錄片的導演阿里.弗爾曼在受夠了紀錄片的條件限制下無意間接觸了動畫,而讓他決定用動畫的方式呈現一部戰爭紀錄片的主因,就是動畫可以更自由的表現許多戰爭荒謬超現實的場景:像裝甲車在PIL的This is not a love song歌聲下視若無睹的輾過貝魯特街上的汽車、無知的裝甲車士兵日以繼夜地對著草叢中看不見的隱形敵人掃射和像跳華爾茲一般的街頭戰等。尤其是片名《和巴席爾跳華爾茲》的街頭壕溝戰一段,動畫讓戰爭在士兵心目中冗長的過程與度日如年的心境表現的淋漓盡致。

整體而言《和巴席爾跳華爾茲》是一部節奏輕快的戰爭動畫紀錄劇情片。在距離以色列入侵黎巴嫩二十六年後,這部片除了呈現當年以軍在黎巴嫩所做的濫殺無辜與摧殘毀壞的同時,也傳達出這些以色列軍人的冷漠、壓抑、禁忌和記憶。


《和巴席爾跳華爾茲》導演阿里.弗爾曼訪談—節譯自法國電影筆記雜誌

>>您的背景?
我是從紀錄片開始的。1991年拍了第一部我在以色列Tele-Aviv大學的畢業製作片,紀錄第一次波斯灣戰爭和以色列人看待這場戰爭的方式,有點天真地抗議化學戰的表現手法。後來我在以色列電視台工作,做了很多有關在第二次阿拉法特戰爭前和戰爭時土地佔領的政治情勢影片。1996年,做了第一部由捷克作家保羅.寇屋特小說改編的劇情長片《聖克拉哈》,這部片曾經參與柏林影展。2001年導了我的第二部劇情片《以色列製造》,是一個圍捕最後一名生存著的納粹的未來故事。這是一部風格強烈的黑白電影,雖然不賣座,但是我很喜歡。這一次的失敗讓我學到一件事情,就是我們決不要討好大眾,要做我們真的想做的而不是一昧地逢迎大眾或影評人的口味。

>>您如何發現動畫?
2004年時,我在電視台以色列做了一系列以愛情為主提的紀錄片。每段影片的都有幾分鐘的動畫片頭,由一群科學家提出他們習慣進步理論與愛情的關係。我非常驚訝動畫給我們的自由性,尤其是在紀錄片和政治報導的環境下工作幾年後,我真的很依賴所拍攝的人物。我也受夠了永無止盡地尋找至理名言和獨家。我想要做另一種紀錄片,而動畫是一種吸引人的創作主題,它給我機會脫離傳統紀錄片的限制。

>>《和巴席爾跳華爾茲》是一部很獨特的影片,在製作的過程中,您是否有遇到瓶頸?
首先,我組了自己的製作公司 Bridgit Folman Film Gang,在Yoni Goodman的動畫工作室附近。財務部份,我必須承認一部動畫紀錄片比一部政治議題的影片更讓人害怕。除了德法合資的電視台Arte之外,沒有任何一家電視台願意贊助。我一共聯繫了三十八家全世界的電視台,而我總是有一個同樣的回答「為何是動畫?」真是令人驚訝地看到這些電視台是如此的制式化、封閉和局限在他們對紀錄片的看法。很不幸地,這也阻礙了紀錄片的方展,因為有數不清的大導演都被這些金主在這樣的想法下閹割了。

>>什麼是這部片的系譜?
第一是黎巴嫩戰爭和沙巴拉和夏提拉大屠殺的資料研究,這就花了一年。然後慢慢地,我發現要用我個人對這場戰爭的經驗為中心發展,我就一邊和以前打仗的同袍訪問一邊寫劇本。

>>關於動畫?
這是一個發現的過程和永恆的創意,因為從來沒有像這類型的手工製作電影,在《和巴席爾跳華爾茲》裡有九個真實,兩個捏造的角色。我們先做了一個建立在我的劇本和其他受訪影片的九分鐘動畫大綱,再從這個短片做出最後的分鏡。

動畫的部份主要是從訪談影像而來,就像是影像資料庫一樣,尤其是從網路媒體上找到的戰爭照片。這和李察.林克雷特在《心機掃描》裡直接轉換的方式不一樣,對我來說,從真實的影像直接做成動畫太冷了。在我的影片裡,真正的影像和資料庫的照片只是最初給動畫師在他們創作工作中自由創意的靈感和想像。

>>敘述的部份充滿了詩意的片斷,尤其是片名華爾茲的那段。
當我們介紹一個像有功夫的老兵的角色時,他們的戰鬥動作表現了未來華爾茲,當他「和」總統 Bachir Gernayel 的海報一起跳舞時。 像你說的,這個「詩意」的時刻, 加強了我要說的如何重現戰爭。更精確點說,在打仗的時候,時間是扭曲的。我不知道我的同僚在互相掃射下待了多久,誰能說呢?我也在那,我也說不出多久。不超過五或十秒。我想要呈現給觀眾的是在那凝結的時間躲在壕溝裡,在槍林彈雨下跳舞和開槍的軍人們所看到的。這就是這部片的想法,我並不想用抽象的方式來重現現實。我要說的是在場的軍人們的感覺。為此,用動畫方式來呈現是必然的,因為它讓我們可以輕鬆地轉換場景。

>>您的戰爭經驗如何?您覺得黎巴嫩戰爭缺乏影像嗎?
我想要實際上給這場戰爭一些影像,主要目的是避免呈現軍旅生活的情色面。這個無意義前進的裝甲部隊和不知道要找什麼,甚至為什麼早晚對著看不見的敵人開槍的年輕人,這就是我看到的戰爭。我四周的朋友,所有參與這場侵略和佔領黎巴嫩的人都知道這些裝甲部隊,所有人都說「這就是戰爭」。

這部片甚至沒有提及有關黎巴嫩的政治情勢和所有的複雜議題。那裡有巴勒斯坦人、武裝基督徒、以色列軍人⋯等,根本不可能知道是誰控制了貝魯特的哪裡或哪一個檢查哨。

《和巴席爾跳華爾茲》是要呈現一種幻覺,我們花了很多時間在營造開場時那些狗的場景,讓看這部片的人有像是吸了毒後的幻覺。光是狗的部份就有九十八道聲帶,但是有觀眾會在旅途,在聲音,在美麗的畫面下迷失而忘記了大屠殺的風險。這也就是為什麼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這部片會以這些影像結束。最後,一定要把觀眾從吸毒的幻覺下用驚人的影像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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